江南三月,杨柳堤,乌衣巷。
抱着扫帚躲在院中大树底下的陈清欢不知是第几次的长叹出声。
偏这时背脊一凉,小姑娘几乎想也没想的跳到一旁,再回身望去时。原本站的地方覆了层一尺高的冰霜,抬眼一瞧,不远处青衣白伞的少年郎身姿卓然,额间的朱砂绯艳,些许霜白的发被青丝玉带系于身后,此刻正眉眼冷清的看着自己。
陈清欢气得牙痒,心里顾自掂量了下两人之间的差距,到底还是默默咽下了这口气,面相谄媚的抱着扫帚上前一步。
不知云公子今日来此,可是有什么需要吩咐的?
那模样清俊的青衣少年郎斜睨了她一眼,执着伞转过身去,声音浅浅。
今夜来我房中一趟。
陈清欢吓得立马捂住身子,一脸惊恐的看着他:云,云公子,我堂堂白云观闭门弟子怎能沦落到卖身他人的地步,我我我宁死不屈!
那边云鸠的身子一顿,却是侧过头,似笑非笑的模样:你那身子,未曾被人嫌弃便是不错的了,卖身倒是便宜了你。
……
陈清欢早该知道的,云鸠的嘴,气死人的鬼。
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有些人面上看着无害,其实已经黑到了骨子里,譬如云鸠。
云鸠是只厉鬼。
厉鬼者,生前怨恨不消,死时执念过重,转生不能,只能游荡世间来回寻觅,不得善终。只是陈清欢有时候就不明白了,云鸠看着像大家书香门第里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,又怎会心有执念不得而终呢?
云鸠平日除了落雨时节偶尔执伞出来走动,其他时候更喜欢待在乌衣巷的院子里,一面使唤着陈清欢当丫鬟,一面抚琴作诗,风雅十足。
对他这般做作的姿态,陈清欢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,奈何自己道行不深,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。
说来惭愧,她原本是昆仑山白云观里的一个小道士,跟着自己那不靠谱的师傅学了几个术法,便被“我观弟子需得尝尽人间疾苦方得彻悟”等冠冕堂皇的理由随意打发下了山。要不是遇到云鸠的话,如今的她早就游遍百川河海,完成彻悟早归了观,免得师傅老是惦记她埋在院子里桃花树下的那坛女儿红。
想到当年自己初来乍到,原本准备拿路边的小鬼开刀,结果不小心砍到了云鸠这块硬茬子,如今她除了背地里咒人家赶紧投胎转生之外,便是后悔当初一时色迷心窍上了这只黑心肝厉鬼的当。
这些自然是不能被云鸠知道的。
经过白日里的再三纠结,夜里陈清欢偷贼似的窜到云鸠的院子,只是还未待她推门而入,忽听得里间传来刺耳啸声,小姑娘面上一肃,几乎想也没想的一脚把门踢开。
里面的人一惊,纷纷看向门口,却只见小姑娘朝房里抬着一只脚,面带惊愕的看着他们,气氛一时竟诡异得异常。
倒是坐在云鸠怀里的美艳女子笑了起来,揽着男子的柔夷微抬,纤指掩唇,妩媚极了。
哟,哪家的小娘子,过来叫姑姑好生瞧瞧。
陈清欢向来看眼色行事,见此香艳场景,咧嘴一笑,低声道了句叨扰后便毫不犹豫的拉上了门,动作间行云流水,看得里面的二人皆忍不住抽了眉角。
云郎,你这小姑娘倒是个机灵的。
美艳女子笑言,低哑得似带了蛊惑,一身红杉似火,隐见其中窈窕身段,纤腰一握,惹人遐思。
只那纤纤玉指还未触到男子的脸,便觉身后一冷,只听得一声巨响,方才二人所在之处已成了片不堪入目的废墟。
倚栏而立的美艳女子纤指抚着心口,面上嗔怪的看向门口持符带剑的小姑娘:小姑娘,你可吓坏奴家了。
陈清欢:……她怎么觉得这人自带狐狸精的那股子骚味儿。
她是岐山狐氏的旁系青狐,世称玉娘,有千年道行。一旁不知何时已经执起了伞的云鸠淡淡开口,陈清欢嘴角微抽,眼底带了丝凝重。
许是瞧见了二人的戒备,玉娘叹了口气,模样好不可怜:小姑娘莫要害怕,我今日来不过是想来见见云郎,并无伤人之意。
言语落下,美人又顾自垂泪起来。
想当年我与云郎一见如故,惺惺相惜,却不想天意难违,一朝妖鬼殊途,谁知今日云郎竟如此冷情,当真是让妾身难过得很。
陈清欢一脸的恍然大悟。
感情这是老情人相遇,这样说来,她岂不是成坏人姻缘的那个了?
陈清欢愤然看向旁边的人,却见后者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,心下打了个颤,连忙义愤填膺的望着窗边的狐狸精。
大胆妖孽,休要胡言,云公子光风霁月,独善其身,你如此纠缠不清,简直不知廉耻,待本姑娘在此收了你!
……玉娘美艳的面上稍许复杂,又隐约带了怜惜:云郎,当真是苦了你,身边跟着这么个莽撞的小丫头。
陈清欢捏着符纸一脸忿然,却没想旁边的云鸠竟然极为冷静的微微颔首,道了声还可。
……她陈清欢今日与这狐狸精不死不休!
可陈清欢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法术,晕倒前的最后一刻,云鸠嫌弃的眼神以及玉娘笑得不见眉眼的模样,让她对自己产生了严重怀疑。
此番劫难既然躲不掉,你便去吧。
好姑娘,莫要回头,去吧。
纷繁之中,陈清欢倏的睁开眼,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身后的剑,察觉还在之后方才松了口气,忽觉身旁有异,偏头看去,模样清俊的少年郎眼眸微颤,似是要醒过来。
陈清欢小声轻唤:云公子?
无人应答。
云鸠?云小人?
本已醒过来了的云鸠:……
陈清欢看着始终作昏迷模样的人,忽然有了些大胆的想法。四周迷香缭绕,轻纱虚渺,小姑娘敛了气息,小心的弯下身子,伸向男子嘴角的指尖微颤。
炙热暧昧的气息交缠间,身下原本敛着眸子的人忽然睁开了眼。
陈清欢:……
落下的指尖倏的变换为掌,生硬的拍在男子冷清的面上,神色悲喜交加:公子你生得真好看。
云鸠:……你若再拍下去,我便将这只手砍下来剁成泥饲喂院里的草木。
陈清欢连忙收回手,一面暗自捻着莫名发痒的指尖,一面赔着笑:这便不用麻烦公子了。
耳边似传来一声冷哼,陈清欢假作不知的起身,四处打量之下,猛然发现他们被困在了一处陌生的房中,除却中间的桌椅外再无它物。
心下一惊,陈清欢忙看向旁边动作不紧不慢的青衣鬼,只是还没开口,他却是拧了眉,神色冷了下来:伞不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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