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忆旧文学 > 千华之朔北烟云 > 胭脂绝泪
 
一路南下,一路游历。这些时日,在徐盛等人的陪同下,三娘过得很开心,她见了很多人,遇到了很多事,去了很多地方,听了很多的故事……至杭州府,不知不觉,已一月有余。秋日入冬,寒风凌肃。

这日,马车绕着西湖南岸缓缓而行。

“这就是南国的冬日,没有凌冽的大风。”章涵道:“温柔地似个姑娘。”青儿道:“是啊,杭州城的冬天是如此地青秀。”三娘仰起头:“阳光洒在身上,感觉格外温暖。”徐盛感伤,心念道:“可我只觉,深冬极寒,冻人心魄。”这时,晚钟回响,在整个杭州城回荡,清净而祥和。

众人在章涵一远房亲戚(章渊)家住下。

第二日,天时有异,天空竟飘起小雪。徐盛望着窗外的飘雪,不禁感慨:“今年的雪,怎么来得如此早……”

这日,三娘拉着徐盛,于西子湖畔漫步。冷风轻吹,湖面涟漪点点,徐盛道:“三娘,过几天,我就带你去宁海。”三娘靠在徐盛怀中:“嗯。”她欲言又止:“其实,我……我(只要跟你在一起,去不去宁海又有何妨)……”徐盛问:“怎么?”三娘摇摇头:“没事儿。”

三日后,三娘的身骨骤然虚弱,卧床不起。大夫诊问后,只是开了些温补之药,嘱以疗养。

这晚,徐盛找到青儿:“三娘目前的状况,怕是经不起颠簸了……待其身体渐好,我们便折回宁远……”

这日,章渊将一份信交于章涵:“这是余公子捎来的。”章涵回房,坐于案头细读,双手不禁颤抖:“怎么会这样……怎么会这样……”原来,痛杀徐廉那晚,轿内女子乃佯装晕死,徐廉与章涵等人的对话,被那妇人一一记住。官府彻查了徐廉的案子,她便将那晚之事一一说与。如此恩将仇报,章涵万万没有料到。如今章家已被衙门查封,章府之人皆被压入牢狱。

第二日,章涵对众人道:“玥儿毕竟太过年轻,府中之事,无法处处操持……我得去一趟济南府,同几位叔父商议府中之事……”徐盛嘱咐:“如此,一路务必多加小心。”青儿上前,抚了抚章涵的脸:“我等你回来。”章涵走得很急,临走前,深情凝视着青儿,许久许久……

凌空飞雪,寒风刺骨,快马加鞭至大同府。

客栈内,只见章涵瘫坐一旁,他甚是悔恨,气得直打哆嗦:“怎么会这样……怎么会这样……”余忠道:“总兵大人他……唉,章涵,你可知道,仇仕成的正房夫人乃是当今首辅的女儿……(大同总兵,顾虑官位,不愿得罪官场同僚。何况,章麟志已死,章家落败。如今章家对他而言,无足轻重)”他叹了一声气:“支了银子,又在几大世家的求情下,他们已无性命之忧。(只是章家这些年的基业,从此毁于一旦)如今……除非一切真相大白,否则玥儿他们再难走出牢门……(已被视作钦犯对待)”余忠擎着泪:“你放心,我一定会尽全力救出玥儿……无论多久,我都会等她……(可见希望渺茫)”章涵跪谢,余忠急忙扶起他:“章兄,这是干嘛!”章涵回道:“余兄,大恩大德,永世不忘!”余忠道:“章兄,这些年,章府仁义为先,行善为民,百姓都是看在眼里,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。”他愤慨道:“如今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……(俗话说得好,民不与官斗!)”

章涵道:“他们含冤入狱皆因我而起,明儿我就去知府衙门说明一切,所有罪责该由我一人承担……”余忠打断道:“章兄,你好生糊涂,徐家能放过玥儿?放过章家?你去了不光白白搭上自己性命,更会累及他人。”他继续道:“徐家与仇家甚是交好,如今徐廉没了,徐家人恨不得章家断子绝孙。光凭那妇人一面之词,便让章家如此。你若是让他们坐实罪证,后果可想而知。反之,玥儿他们或有一线生机……”章涵泪水倾泄,不能一语,余忠劝道:“实不相瞒,此事我早已探过知府大人的口风(可见大同官场之腐败)。章兄,此时万万不可冲动。玥儿,我是一定要想办法救玥儿出来的……此地不宜久留,你且回杭州,若有消息我定会……”章涵摇摇头:“我哪儿都不去……”

  余忠走后,章涵陷入了无尽的绝望:“大明朝任何一个角落,都没有我章涵的容身之处……”他心中燃起的仇恨愈发炙热:“徐廉该死,仇仕成该死,总兵与知府亦该死……皆为一己之私,弃正道天良于不顾,置天下民声于何地……这不是大明朝,这里是地狱!”

小雪过后,三娘稍有好转,便使起了性子:“……我不要回去,我要去宁海……”青儿无奈:“好好好,明儿我们就去。”

第二日,徐盛携着三娘与青儿欲往宁海。刚上马车,三娘忽觉浑身乏力,干咳阵阵。

“三娘,你还好吗?”徐盛轻抚其背,青儿走上前:“三娘,你没事吧?”三娘捂着嘴,干咳得愈发厉害,她摊开手,只见掌中尽是鲜血。徐盛心急道:“三娘,我们回屋。”三娘虚弱道:“我……我没事……我们去……去宁海……”她说完,不禁晕厥。

那晚,三娘缓缓醒来。床边的徐盛正眯眼小憩。

“徐盛。”三娘无力地唤着:“盛……”徐盛见状,紧紧握住三娘的手:“三娘,我在。”她虚弱一笑:“盛,是老天爷的眷顾,让我遇见了你。”徐盛含泪道:“三娘。”三娘回忆道:“你知道吗?在草原那会儿,你说‘你在意我’之时,我已爱上了你。”她深情凝视着徐盛,用手轻抚着他的脸:“若是有一天,我走了,你会忘记我吗?”徐盛紧握三娘的手:“傻丫头,怎么突然说这个。”三娘继续道:“盛,到时候,你要好好照顾自己,娶个娘子,安宁度日,平平安安一辈子……”徐盛打断道:“三娘,你在说什么呢。”他吻着三娘的手背:“这辈子,徐盛只爱你。”他哽咽着:“三娘,你会没事的,郎中说了,你只是水土不应,身体虚弱,调理一阵便会好起来。”三娘一言不发,只是深情凝视着徐盛,眼角不禁流下了晶莹的泪珠。

“盛,其实……其实我。”三娘抚着徐盛脸颊:“明年的春天是那么遥不可及。”徐盛双眼浸湿:“不,明年春天,西子湖畔,我还要带你去看那柳岸风堤,桃李花林。”三娘含泪道:“三娘多想,三娘多想与你一辈子在一起。就在那静谧的宁海,结庐而居,不理尘世的纷争。从青丝到白发,一起慢慢地变老。”她面露期盼,缓缓道:“对了,我们还要有一对儿女……”徐盛将她一把抱住:“我们会有一双儿女,一定会的。”三娘缓缓道:“盛,那天,在远来客栈,你与巴图的谈话,我都听见了。”徐盛不禁鼻头一酸,将她抱得更紧,三娘长吸一口气,用力道:“这些时日来,我愈发觉得疲累,怕是……”徐盛道:“不!三娘,什么天命有时,我不信,我不信!人的命运怎么能是天注定的!人命由我不由天!”三娘不断重复道:“盛,我……我爱你!”徐盛哽咽道:“我也爱你!”他们就这样拥抱着,直到三娘困乏睡去。

几日后,灵隐寺内,只见“缘空”住持双手合十:“阿弥陀佛。”章渊问道:“住持大师,三娘究竟身患何疾?这偌大的杭州城竟没一位郎中能够诊治?”他求道:“大师,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。”徐盛做礼,哽咽道:“住持大师,请大师救救三娘……”缘空道:“徐施主,三娘已然身死,老衲如何就得了她。”章渊疑惑:“住持大师,这话?”缘空对徐盛道:“徐施主,天命有时。你耗费了十年阳寿,换她几月尘缘相守,已是天地眷顾。”徐盛不禁微微一怔:“原来,大师什么都知道。”他含泪一问:“大师,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?”缘空摇头:“阿弥陀佛!”

徐盛垂眸,心中那仅存的希望都已破灭:“原来,我什么都做不了……老天爷,这是为什么?”缘空叹道:“阿弥陀佛,徐施主,一切终将过去,前尘旧梦,你又何苦太过执着?不如放下,放下……”徐盛哽咽:“放下?我非遁入空门,如何轻言放下?这一生,遇见了便是一辈子。我宁愿执迷不悟……”缘空道:“西子湖畔,残荷枯梗,解得了身痛,定得住心神,却固不得长生。(缓解痛苦之药)”徐盛含泪道,做礼答谢:“多谢住持大师,徐盛此生,无以为报!”缘空双手合十,对徐盛轻轻点头:“阿弥陀佛。”刚踏出林隐寺,徐盛不禁回头一望:“即便天命有时,我依旧不会放弃……”

(残荷枯梗入药)一番调理,至冬至。虚弱的三娘依旧卧床不起,她望着案头的长鞭,不禁想起了年少:“青儿姐,我……我想娘了。”青儿道:“三娘,姐姐在这里,姐姐会一直在你身边。”她哽咽着:“如果,老天爷没有让我们四人相遇,这一切,是否都不会发生……”三娘摇摇头:“姐,这个世界上,没有如果。你、我,还有盛、章涵,注定是要相遇的。若是时光重来,再次相遇,结果还是一样。”她忽然一语:“姐,你从来不会如此感慨的。”青儿哭道:“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啊。”三娘流着泪,她不敢说出这句话,只是心念道:“姐,我……我怕……我好怕失去你们。”青儿紧握三娘的手:“三娘,你会好起来的。”三娘点点头:“嗯。”

直至腊月,三娘方有所好转。

一日,青儿对徐盛道:“没想到这味药,竟有如此神效。”徐盛道:“等她身子再好些,我们就回宁远。”青儿点点头:“嗯。”

那晚,三娘忽然问道:“姐,我漂亮吗?”青儿走到三娘身边,抚着她的秀发:“三娘,你很美。”三娘坐到梳妆台前,拿起胭脂,轻轻抹在唇间,清浅梳妆,宛若天仙。青儿不解:“你从不爱梳妆打扮,今日这是?”三娘只是微微一笑:“这样呢?”青儿走上前,给她轻轻戴上玉簪:“这样更美了。”

第二日,窗格透过一阵微弱的日光,三娘缓缓起身,来至窗前。远山银装素裹,她不禁怅然:“雪,掩盖了苍山。时间,不仅会褪去心中的痛苦,更会冲淡一切。你和青儿姐姐,还有所有的人,会慢慢地把我忘记。忘记了,就不会再伤心。”她望向南方:“去或者不去,宁海都在那里,只要有你在……这一路,三娘都无怨无悔,只是……有稍许遗憾。”

那日,她迈着轻快步伐来到徐盛面前:“盛,我漂亮吗?”徐盛微微一惊:“美。”她又道:“盛,我想去西湖走走,你陪我。” 

西子湖畔,断桥残雪,“我仿佛看到,那桃李花林,那水岸风堤。”三娘欣然一笑,她心思惆怅:“春天终究要如期而至。可冷冬,你可否缓缓离去,那怕慢上一丝片刻……”她的步伐,渐缓沉重。

湖畔小亭内,三娘一头靠在徐盛肩上:“我好累,真得好累。”徐盛道:“三娘,我背你回去。”她摇摇头:“盛,你别动,就这样,让我靠一会儿,就一会儿。”徐盛强忍着声,不禁泪水横流。

三娘缓了缓,回忆道:“还记得吗?远来客栈……那些,都好像是昨天的情景,可是细细想来,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,这一路上,发生了好多好多事……”徐盛轻声道:“三娘。”她继续回忆道:“你还记得,我们第一次‘交手’吗?”她嘴角微扬:“……没想到,我们又在大同相遇了……”

三娘闭着眼:“盛,答应我……答应我……”徐盛应道:“我答应你。”三娘道:“答应我,不管发生什么,都不许带着仇恨去做傻事。”她继续道:“你,青儿姐,还有章涵,你们都要平平安安的,平平安安的……”徐盛紧紧搂着她:“三娘,我这就带你回去,你需要休息。”三娘睁开眼,只是摇头:“盛,听我说完……听我说完。”她抚了抚徐盛的脸庞:“人一旦要走了,反而会多很多的牵挂,想起从前的事……”徐盛哽咽道:“三娘,我不许你这么说。”三娘道:“人生就是这样,无论好坏,都要去经历。最后啊,都会成为生命中无论如何都不想忘掉的回忆。”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悄然滑落,她语调愈发微弱:“盛,我爱你。”徐盛搂紧她:“我知道,三娘,我也爱你。”三娘深情地凝望着他,眼神里尽是不舍与留恋,轻轻一吻,寒风阵阵,她不禁流下了泪水:“我舍不得你们……我最舍不得的……是……是你……”

纤纤玉手,从徐盛肩膀悄然滑落,她闭上了双眼,嘴角还是微微上扬。徐盛唤其不醒,背起她,疾步而回。夜至,庭院长廊,孤月清冷,三娘已然绝尘而去。

三娘走后,徐盛与青儿整日沉浸在悲痛之中,无法自拔。一日之间,徐盛性情大变,变得沉默而又寡言。

三娘火化后,青儿含着泪:“她说,她想娘了。我要带她回去……”徐盛道:“我们送她回宁远吧。”

此时,灵隐寺内,只闻缘空法师道:“阿弥陀佛!魂归故里,安生有法。尘缘有序,初开双章,尽离愁……(千华——初)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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