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是一片宽广平坦的河滩，河岸两边零零落落布着些低矮的破旧窝棚。
进入塔中的第三天，天色依然阴沉。四周的高耸灰色大楼隐藏在雾气里，空气压抑而沉闷，似有若无的雾气缓缓流动着。
河水很脏，随处漂浮着垃圾，散发出带着死鱼腥气的恶臭。
罗小迭看看身上的泥污，又望了一眼河水，打消了想要梳洗的念头。
三天来，罗小迭跟着伍儿四处辗转，伍儿熟知城里各个大型垃圾堆的所在，也知道哪栋倒塌建筑里藏着一个废弃储藏室。
但她们的活动轨迹几乎一直在打转，不敢离河边镇太近，也不敢太远。
“我的全副身家可托付给你了。”
伍儿从河边返回来，取下一只沉甸甸的布袋，郑重其事地交到罗小迭手上，里面满是在垃圾堆里拣出来的玻璃瓶、缺了口的碗、弯曲的叉子。伍儿将这些东西用河水洗得干干净净，至少看上去很干净。
“前面是散人玩家的聚居区，也是这一层唯一的安全区，沿着河的一大片空地就是‘河边镇’。你可以去瞅瞅有没有要找的人，如果她没加入公会也没死掉的话，十有八九住在这里。顺便，用这袋子东西换些吃的来，换通用币更好，但住这儿的都是穷光蛋，料想也没什么钱。”
罗小迭很茫然：“你不一起去？”
伍儿打着哈哈移开视线：“这是对你忠诚度的考验，看你能不能一个人在塔里生存下去！如果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，我就要认真考虑下以后要不要带着一个拖油瓶行动了。”
罗小迭无奈地拿起布袋，犹豫着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到底能换到什么。
伍儿在身后老妈子似的反复叮嘱：“三个瓶子可以换一片面包，行价！如果有糖一定要换糖，撒娇卖萌还是编故事说谎随便你，骗也要把糖骗到手！除了食物其他什么都不要！一定要坚持立场！你是新人，千万别被骗了，那些人都是骗子！”
面包？塔里居然会有面包？真正的面包会是什么味道呢？
彼时地球资源几近枯竭，面包和糖果，那是只出现在数据库、影视作品和虚拟游戏里的东西。
这个时代的诗人总是用大量华丽的画面和词藻来描述食物的美妙，然而他们从出生开始，能够接触到的所谓“食物”，也只有人工合成的营养素和营养液。
罗小迭觉得自己像个饱经沧桑的老母亲，肩上扛着一家老小的生计，身后是嗷嗷待哺的伍儿。她步履蹒跚，背影伟岸。
走近河滩，破旧杂乱的房屋渐渐多了起来。
说是房屋，其实只是些简易的旧帐篷，或是用野草、木板草草搭建的窝棚。人们心有默契地将居所搭成两排，中间留出了一条不甚宽敞的过道。
想要以物易物的人们集中在过道两侧，有人在面前的空地上随意摆着两三堆植物，看上去像是河里挖出的水草；有人席地而坐，敲击起锅盆瓦罐，搅得人不得安宁；有人生起一堆火，架起一口铁锅开始煮某种不知名的食材；有人出售弹弓、石矛、木杵等一系列自制武器；有人占位好位置却不摆物品，对着路人演出些街头常见的骗人小把戏……
这是罗小迭入塔以后第一次见到如此生活化的场景，可眼前的人们面黄肌瘦、皮包骨头。他们或坐或躺，所有人都神色颓废。
罗小迭想起伍儿的叮嘱：这里没一个好人。
就像绵羊误入狼群，很快，罗小迭就感受到了四方八方投来的目光，探寻的，嘲弄的，阴狠的，算计的，动物般机警地打量着这个陌生来客，无数双眼睛里都藏着敌意。
但扫过几眼之后，大多数目光都懒洋洋的移开了。
罗小迭能闻到自己浑身散发着垃圾堆的余味，头发散乱，面容憔悴，看上去比在座的人都要落魄，这大概是流浪汉们对自己不再感兴趣的原因。
像她这样的新人很多，弱小又迷茫，匆匆在河边镇出现一两次后便再无音讯，人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。
街道的中央位置，立着一块由几片木板拼接在一起的告示牌。
和社区中常见的电子告示牌不同，这里的告示牌上贴满了纸质手写的宣传单页，多是物品交换信息，也有一些零散的小公会招人公告。
这些宣传单页心照不宣一般密密麻麻的叠在告示牌四个边角，最正中的位置却空了出来，无人敢冒犯，孤零零地贴了一张悬赏告示，上面赫然是伍儿的照片。
“‘奈落’重金悬赏，ID：伍儿，年龄：14，事由：叛逃公会。现向广大玩家征集线索，对提供线索者，给予10金或同等价值物资奖励。”
落款处用金色火漆印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与线条叠加符号，看上去严肃而庄重。
黑衣人，悬赏照片，叛逃，公会，奈落……罗小迭反复看着那张告示，脑海中一一闪过这几天遇到的人和事，想起伍儿对公会的评价，想起黑衣人的叮嘱，一时不知道该相信哪边。
她无法评估河边镇的人口体量，以及在整个一层塔界的地位，但如此大张声势的悬赏，密集的派人查找，恐怕伍儿早已成了过街老鼠。
三天来，伍儿带着罗小迭东躲西藏，游走在安全区的边缘，不敢见人，靠捡来的食物果腹，大概也是这个原因。
10金又是怎样的奖励标准？罗小迭只听伍儿大略提过一句，塔中按照传统RPG游戏设置了货币体系，分为金、银、铜三种单位，10铜等于1银，10银等于1金。
这么看来，10金的奖励已经算得上天价，只是塔中经济体系早已崩溃，就算有钱，也未必换得到想要的物资。
伍儿到底做了什么？能让这个公会为她下如此血本，黑衣人说过她很危险，可是她只有14岁啊……
罗小迭背着包袱，呆呆站在告示牌下浮想联翩，直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飘起：
“小妹妹，第一次到河边镇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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